刚果为什么加个金？你知道多少？

刚果全称刚果民主共和国，为区别于另一个刚果共和国，在称呼后加上金字，代表首都的金沙萨。刚果金是名副其实的非洲大国，全国人口八千万超过法国是全球最大法语国家，领土面积仅次于国土面积80%是沙漠的阿尔及利亚，为非洲第二大国。刚果金在1963年脱离前宗主国比利时独立之初，经济总量也曾一度也高居非洲第二，仅仅次于彩虹之国南非。独立之后时至今日将近60年时间，刚果金经济非但已经被南非甩出将近十倍的距离，也早已被大陆上大多数国家赶超，一头栽进全球最失败国家行列。

幸福的国家各自有各自幸福的缘由，而非洲大陆上不幸的国家大多都是相似的：人民贫穷，社会腐败，族群对立，政治独裁。失败往往是一个系统整体性崩溃的结果。反应在各项指标全球数据排名上，刚果金均名列倒数。在美国《外交政策》的失败国家指数等排行上，刚果金仅仅优于索马里、南苏丹，叙利亚和也门。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所做的2018的人均GDP排名中，刚果金在188个统计国家的排名倒数第五，属于全球最贫穷的国家之一。

并不巧合的是，和被誉为地质奇迹的几内亚一样，刚果金其实是一个自然资源极端丰富的国家，在世界银行2016年的世界各国自然资源租金排行中，刚果金高居全球第4，几内亚排名第11。根据维基百科和联合国网站数据显示，刚果金目前占有全球超过50%的钴矿产量，23%的钻石产量，20%钶钽产量（储量更高达70%），5%的铜产量（虽然占比不算太高，但是其5-10%的高品位使得开采利润丰厚，相比而已中国铜矿平均品味不到1%）。此外还有黄金，铀矿（据说美国在日本投放的原子弹所利用的铀便最初来自刚果金）等珍贵矿产资源。刚果金还拥有超过非洲50%的森林资源，全球13%的水利资源，在比利时殖民时期一度还是全球最大的橡胶出口国。然而，和几内亚一样，丰富的自然资源并没有给刚果金带来繁荣和发展，而是无穷无尽的资源诅咒。

刚果金某铜矿坑作业现场。

资源诅咒（Resource Curse）的概念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被提出，很多学者运用统计回归计算发现，二十世纪下半叶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自然资源禀赋与经济发展之间呈现负相关。这其中的逻辑也并不难理解：一个落后家若拥有大量自然资源尤其是矿产资源，容易使得整个国家的经济重心过度倾斜到这些资源部门，追求轻而易得的资源财富，疏忽其他资本回报率较低的农业轻工业制造业的发展，造成国家产业结构畸形。而一旦资源价格暴跌，国家经济状况便是大起大落。再其次，丰富的矿产资源往往会吸引全球层面的资本的竞逐，进行掠夺式开发，不可避免会出现很多寻租现象，滋生出各种腐败，严重制约一个国家治理机制的健全。

刚果金大概便是解释资源诅咒的最佳案例。首先便是产业结构单一，尤其是在矿产资源集中的加丹加省，几乎所有的产业都与矿业有关。我在加丹加省很大的一个感受就是，街头居然很难找到卖水果的摊贩。要知道在几乎所有的非洲热带国家，野生水果都是街头最廉价最美味最普遍的食品。加丹加省不仅没人顾及水果，也几乎没有像样的粮食产业发展，在雨热资源极为充沛的土地上，一出城四周都是大把大把未被开垦的荒地，当地能够吃到的精细食物如蔬菜和大米大部分依靠坦桑尼亚赞比亚等邻国进口。直接后果便是当地平均物价极高，加丹加省的物价应该是我所到过最高的一个地方，完全不输给纽约伦敦。省会卢本巴希普通餐厅的沙拉价格基本在15-20美金左右，牛排价格普遍在30美金之上。做一个参考，当地的非熟练工月薪也不过150美金左右。

农业尚且如此落后，制造业便可想而知。刚果金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产铜国之一，当地却连生产铜丝的能力都没有。虽然刚果金政府也严令禁止矿石的直接出口，要求在刚果金当地修建工厂进行粗加工，但是百分之百的矿产品最后都出口国外，根本无法进入本国内的产业循环。刚果金国内的轻工业发展至今不用说没有生产一把笔一张纸一双皮鞋的能力，据说加丹加省连打印一张像样的名片的能力都没有，我每次到去刚果金出差必须的任务就是从比利时总部给当地公司的员工带名片。事实上，刚果金也严重缺乏发展制造业所需的电力资源，作为非洲乃至全球水利资源最丰富的国家，刚果金全国仅仅只有6%的民众可以用上电（毕马威2014年数据）。

加丹加省的某条矿山主路，每天数千吨的矿石便是在这样泥泞坎坷的路上被运送。作为国土面积居第二非洲国家，刚果金全国仅有3000多公里柏油路，不到西非小国科特迪的的三分之一。

比经济问题更严重的是腐败。其实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外国观察者而言，贫穷并不一定就令人厌恶，腐败才是真正让一个国家散发恶臭的伤口。资源诅咒下刚果金大概是我见过最腐败的国家。

大使馆和机场是一个国家的门面，刚果金的腐败从大使馆开始。我在摩洛哥和比利时都申请过刚果金的签证，每次无不是煞费苦心，因为不愿打点，曾经一个签证久等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事实上，有太多途径可以在一两天之内就办出到刚果金签证，甚至据说只要准备好钱就算没有签证落地也可以顺利出关。出入刚果金机场则像是一场闯关游戏，我进出过非洲三十来个机场，大多数机场现在已经没有索贿的现象了，即使有也大可一笑而过，只有到了层层设卡的刚果金机场才会发现全身而退有多么的不容易。我在这里经历过不出30米的距离三次被搜查行李的状况（只要给钱就可以不被搜），遇到过机场工作人员用100元人民币钞票贴到我的鼻尖索贿的情形，还有过因为没有打印邀请函（明明已经有签证了）被扣留小黑屋的遭遇。一个国家想要毁掉自己形象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只需要机场区区几分钟时间，但是举国上下谁又会在乎国家形象呢？

卢本巴希的机场连摆渡车都没有，大家在烈日下步行去航站楼。

一个被腐败彻底侵蚀的国家便是如此，任何一个哪怕只有一丁点权力的人，也要想方设法从别人特别是外国人身上揩出油来。我在几内亚时听说政府连电费都收不上来，因为就连收电费的小吏都拼着命以权谋私，难以想象国家如何还能正常运作。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经验如何评判一个非洲国家的治理状况，就是看看这个国家的民众对待警察的态度，如果一个社会的警察极度腐败毫无公信力，成天在街头拦车查证敲诈，民众对执法警察也缺乏敬畏，这个社会秩序很可能就处于失控边缘。在刚果金我便眼见好几次我的司机不顾街头警察的停车指示，踩油门加速强冲而过，差点没把警察当街撞死，而当我被移民局警察所拦截查证时，我的司机也敢于直接与警察大声顶撞。这样的情况在大多数的非洲国家是无法想象的。

加丹加街头几乎所有的房屋商店都上了牢笼般的防盗门，有点像我们中国九十年代的中小城市的面貌。不过据说这几年社会治安还是改善了不少。

资源诅咒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加剧了刚果金地区与地区之间，阶层与阶层之间的贫富差距。资源财富使得一部分人运用各种颜色的手段先富了起来，但是国家绝大多数人口依旧生活在赤贫当中，先富带动后富基本是个天方夜谭。我也去过比刚果金更加贫穷落后的非洲国家，但确实还没见过一个地方的阶层和族群矛盾如此之深，民众对自己国家的认同感如此之低。

一个曾经长期在邻国赞比亚马拉维生活的刚果金同事告诉我，他在邻国所得到的对待要远远好于他在刚果金国内其他省份。他曾经在刚果金东部的戈武省生活过，几个月的时间甚至都不太敢和邻里打交道，生怕被他们知道自己来自加丹加省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不太为外人所熟悉的是，刚果金在独立之后经历过两次大规模内战，从1998开打一直到2003年的第二次刚果内战是全世界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伤亡最惨重的战争，根据国际救援委员会估计，一共造成将近540万人口的非正常死亡，直接死于战争的人数也达到了35万人，相比起来受到全世界瞩目的5次中东战争加起来的直接死亡人数也不过六七万。

第二次刚果金内战直接吸引8个国家的武装力量以及十几个民兵团体在刚果金的土地上直接混战，号称“非洲世界大战”。

内战背后最主要的驱动因素其实还是矿产资源，刚果金的矿产资源之丰富以及当时中央政府之孱弱，使得就连刚果金周边的非洲小兄弟都不甘寂寞想法设法分一杯羹。内战当中以卢旺达与乌干达为后台的东部叛军在侵占刚果东部大片领土之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大肆贩卖采矿权，甚至委任自己的叛军首领直接成立公司，几乎垄断了刚果金的资源出口。卢旺达当时事实上的总统卡加梅也大言不惭在刚果的军事行动是“自我造血”。卢旺达在1994年经历了人类近代历史上最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之后，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恢复元气，甚至发展成为非洲发展模式的领头羊，与其在刚果内战中所掠夺的资源不无关系。

在参与刚果金资源狂欢中，卢旺达的小咖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的，发达国家更不可能忽视这块流油的肥肉。我在刚果金明显感受也是当地的外国人比例明显要高于其他非洲国家：比利时、法国、美国、希腊，黎巴嫩、加拿大、俄罗斯、澳大利亚在刚果金估计都能数出大几千上万人，加上近几年大笔加注蜂拥而至的中国人，刚果金俨然已成为了一片国际矿业资本的野生乐园。没有人能知道究竟有多少矿业财富最终会被用于当地的发展，但肯定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国际大型矿业公司也没有带来足够的工作，反而在客观上挤占了刚果金当地数以百万计的手工淘矿者(Creuseur)的生存空间——矿产资源的诱惑长期以来在刚果金催生了一大批用铁锹私自淘矿的当地人，这种淘矿工作从理论上讲都属于非法开采，与正规的大型矿业公司水火不容，两者之间常年无止尽的博弈增加了无非也是增加当地的仇外态度和阶层矛盾。

纪录片中刚果金当地的手工淘矿人像蚂蚁一般在矿山上寻矿，这些挖矿工作环境极为度危险，每年都有数百人死于矿山事故，但是淘矿工作也是当地将近十分之一成年男性赖以生存的唯一手段。

某家矿业公司在早晨开门之前，门口聚集了数百位求职的临时工，场面十分混乱，据说临时工每天的工资也不过5-6个美金。

1960年代，当独立的浪潮席卷整个非洲，当非洲人民满怀欣喜地将旧欧洲殖民主赶跑，迎接自己的领袖时，这里曾被全世界看做是一片希望的田野：相较于人口稠密，资源匮乏，自然灾害频发的亚洲，资源丰富的非洲尤其是刚果金这样的国家更像是有着无限的开发潜力。大概没有多少人能想到，几十年之后，资源的禀赋非但没有给非洲带来想象中的繁荣与发展，反正造就了一批绝大多数人口在赤贫线上挣扎的失败国家：几内亚、刚果金、安哥拉、加蓬等等，反倒是像科特迪瓦，塞内加尔这样以农业为主，或者肯尼亚、坦桑尼亚这样以发展旅游业为主的国家还能维持着最基本的稳定和发展，但是与亚洲的对比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遥遥不可及。

烈日之下，当汗流浃背的刚果金人从险峻的矿地里一铲一铲地挖出绿色矿石时，他们又怎么会想到或许正是这些值钱的石头将国家和他们的生活带入了一条死路，他们的身边还有数百万从小就在矿地边上长大的孩子，孩子们从小就知道将来也要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挖矿人，刚果的矿产资源是如此的丰富，大概世世代代都是挖不完的，这个国家的孩子的孩子是不是也就会这么一直挖下去呢？还是会在把矿挖完之前找到一条真正的出路呢？

最后分享一首在刚果金听过很好听的歌，很好的旋律，很好的歌词，美好的愿望，希望能有一天实现。